木矢灰

‌第五章 关于白田

‌白田的肤色比蓝川所见过的所有亚裔都要苍白，面容清秀，鼻梁高挺，浅棕色的漂亮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当蓝川在婚礼会场的角落发现他时，他仍穿着几十分钟前被要求换上的短袖衬衫，黑色裤腿的截面悬于膝盖上方，两条松紧带在背后交叉固定，仅摘除了先前扎在领口的黑色领结，露出脖颈处一小块纸一般白皙的皮肤。

‌白田的色素很浅——这是蓝川已经知晓的，而关于白田的着装——那是他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发现的。任何一个见过白田衣橱的人都会承认它的单调无趣，不同于你无法在其中发现纳尼亚王国的无趣，那是一种单调到有些可怖的惨白。白田的衣橱里除了衬衫和与其相配的黑色裤子外什么也没有（事实上他还有几件印着摇滚乐队名的T恤衫，但是蓝川从未见他穿过）。

‌“要来点吗？”蓝川指着他手中的煎饼，回敬白田的笑容以自己微勾的唇角，“我们两个可以把这些都吃掉。”

‌白田站起身来看向他，把手里剩余的一点黑麦面包全部丢进尘土里。“听上去很不错。” 他承认说，踏出树荫，脚下上过蜡的皮鞋鞋面镀上了一道金色的日光。蓝川不知为何会在此刻想起他曾看过的老式黑白电影——他仅从小放映厅的后门偷溜进去看过一部，清楚记得影片的名字叫做《罗马假日》。

‌他们在一旁的草坪上坐下，阳光穿透枝叶在两人的白衬衫上留下斑驳的阴影。白田说的第三句话仍是一个问句：“我叫白田，你叫什么名字？”

‌“蓝川。”他回答，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还没来得及问便已经邀请他一起吃煎饼了。

‌怪人。

‌“蓝川（アイカワ）？”白田将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挑动，用牙齿碾碎咀嚼，混合着煎饼与糖浆的甜腻味道有些模糊不清，“那是日语？”

‌“我的母亲是日本人。”蓝川如实回答，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孩，对方正凝望着不远处的面包残渣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牙齿咬合磕碎苹果上凝固了的糖浆。

蓝川转而打量起那一团裹着灰尘与沙粒的黑麦面包，尝试着弄清白田正专注于何处。正当这时，白田又冷不防地抛出询问：“你知道什么是大萧条吗？”

蓝川再次回头，发现白田也正看着自己，就这样沉默地看着，眨着那对棕色的眼睛，嘴上动作仍慢条斯理地嚼着他的苹果。

‌蓝川知道这种语气——知情者的某种夸耀。就像是蓝川还在贫民窟时的某一天，孩子中的老大用他沾满机油的手掌拍上蓝川蒙着灰的衬衫，坏笑着凑到他耳旁。“你知道科尔的车被人撞得稀巴烂的那件事了吗？”蓝川摇头，随后那高大的日耳曼混血继续道：“我干的。”

‌于是蓝川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期待着白田将说出些什么。但出人意料的是，白田仅“哦，这样啊”一句后便不再言语，继而转回视线盯着远处仍对付着黑麦面包的蚁群。

‌蓝川将果核扔到盘子里拍落裤腿上粘着的草叶。“那有多糟？”他追问道，不甘于自己没有从白田的嘴里获取任何信息。

“那是某种东西，像极了……”白田将手中的果壳抛出去，落在与面包几乎相同的位置上，令那团黑压压的东西很快扑上去包裹住了它。男孩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他转而面向蓝川，蜜色的眼睛在树丛的荫蔽下像融化了的焦糖，随后他回答：

“地狱。”